读报往事

第一次读《南方周末》大概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,那时候哥哥在南京上学,放寒假回家带了一份没有看完的《南方周末》。当时这份报纸的编排和内容让我眼前一亮,有经济、文化、新闻等版块,编排和以往看到的报纸不太一样,而且信息量相当之大。后来自己到武汉上学,有一次上概率课,看到前排有同学在读,感觉不错,于是下课吃完饭跑到超市买了一份。对于有些琐碎的事情记忆有时是如此强烈,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买这份报纸是在03年年初,那天武汉下着大雨,报纸很大篇幅在讲今年的第一号红头文件,和新上任政府对于“三农”的重视,买完报纸,我披起雨衣,踩着湿漉漉的胶鞋回到宿舍。到了午休时间,吹哨肃静,我悄悄地爬到上铺的床上,津津有味的翻阅起来。

从这以后,《南方周末》成了我阅读最多的课外读物。至今有三个阶段,几乎一篇不落读过4-5年,分别03-04年在武汉,06-08年西安,和09-11年深圳。从2011年后就很少买报纸读,因为这之前看到过不少名人介绍,说读书还得读经典,要读那些经过时间考验的著作;梭罗甚至说,他不读问世不超过一年的东西。这样看,所有的报纸都已经被他排除在阅读之外了。当然,其中更重要的原因是阅读时间没有以前多了吧!在学校的时候,经常离开宿舍前,往书包里塞两张报纸,在自习教室无聊,或上课没意思时可以读一下。当时很大的快乐是每周四又可以买一份新的看,可有时买了新报纸,旧的一期还没有看完,甚至在个别时候连上上周的都没看完。于是,有好几个晚上我支起节能灯,在宿舍熄灯后继续读报纸。

不少人告诉我,读书读报不必每篇都读啊,要挑自己感兴趣的看,何必做的那么苦?而且它有的文章艰涩难懂,你读完就忘,这样费劲去读有什么意义呢?好在这样的话,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听进去,我确实是坚持读完自己买过的每一张报纸的每一篇文章的。我觉得那是属于自己的启蒙时代,我从这份报纸里接触到了一个未曾了解的世界:经济、文学、哲学、艺术、政治和科技的世界。哈维尔、波普、奥威尔、俄狄浦斯王、现代艺术等等这些名词,我第一次听到都是来自《南方周末》。《南方周末》在我心目中拥有任何一份报纸都不可能达到的地位。02年刚上大学,对读书的兴趣日渐浓厚。那时学校图书馆很小,可以借阅文学社科的只有楼底的一个小房间,书籍有限而且陈旧。我记得自己曾有一阵子沉溺在各大电力、石油出版社出版的励志成功学书籍中,此外还有许多翻译拙劣,做工粗糙的青春文学作品。那段时间南周正连载一个读书的专栏,范福潮的《书海泛舟记》,作者饶有兴致回味青年时代的读书经历。当时我对作者的敬仰,和作者笔下书海泛舟的景象的神往,连绵不绝;不少次我在本子里记下作者青年时代阅读的书目,告诫自己迎头赶上,开辟灿烂人生。04年接触网络还不方便,无法搜索作者生平简历,但我坚信作者一定是个大有作为的人。(PS:前一阵子想到此事,网上百度了一下老范,找到最醒目的新闻却是作者作为天涯闲闲书话版主调戏女网友……不禁唏嘘!)

在读《南方周末》的几年内,听过几次朋友对我说:南周啊!现在堕落了!我已经不看了!——我没读过鼎盛时期的南周,1998年的《让无力者有力,让悲观者前行》,1999年的《总有一种力量让你泪流满面》。没有看到堕落之前的它,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它堕落了,什么时候开始,为什么,以何种方式堕落?我仍然觉得自己读到的是一些好文章,是可以激发思考的:《一句真话的力量比整个世界都重》,《像一束光簇拥另一束光》。面对别人胸有成竹,指点江山的架势,我自甘浅薄,只有唯唯。前几天,在南方编辑集体抗议事件中,网络作家押沙龙发微博评述道:“几年了,我都没怎么好好看过那份报纸了。但几年前,她曾是中国最好的报纸。她的没落,看来真不是一个老者的衰朽,而是壮者的窒息。孟子说,志士不忘在沟壑,勇士不忘丧其元。如今看来风骨尚在,傲气犹存。”。诚哉斯言!09年奥巴马访华,婉拒包括CCTV等媒体的采访请求,只接受了一家媒体的采访,就是南方周末。这次采访受到种种限制,后来见报的内容也有删减。中宣部下令对南方周末的这篇采访,其它各媒体网站不得转载,南周以两个半新闻版开天窗以示抗议。外交部发言人除了会不停地抗议,强烈愤慨,还会一再重申一些重要的准则,比如:在中国不存在新闻审查。另一个事实是,D管媒体是坚定不移的。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理念&现实完美对立统一在老大哥的绝对权威之下。

时代的发展,时而平静如水,时而风起云涌。我们参与了哪些?我们只是被动地接受一切的安排?最好和最坏者创造历史,平庸者繁衍种族?AC四月五毛党人因此讥诮:呵呵,找存在感!——找存在感有什么错?尤其当这种存在感的努力是为了更好、更自由的生活;又有人说:傻X愤青啊!——不知道梁启超谭嗣同和毛润土,在他们的时代会不会也被称为愤青。历史的发展,不正是由这些对现实不满的人推动的吗?我不喜欢给自己贴上标签,因为我不想自己被局限在一个标签里:愤青、南方系、异性恋……给对方贴上标签,给自己贴上标签。标签化,分类,人群容易地分成不同派系,极右,中左,极左,派系之间真理之辩,正义之辩,之乎者也,直至刀剑相向。然而无论如何,最基本的准则——普世价值——是不可抹杀,它们是任何派系都要信仰和尊重的,比如:自由、民主和平等。

在上个周末的夜晚,我实实在在感受到时代的脉动,亲眼看见许多人站在一起:报纸、电视、科技界、商界、演艺界、文学界的名人站在了一起,新浪网易这样的平台,也将自己的枪口抬高了一厘米。他们发出共同的心声:心向南方。帖子理所当然存在不了多长时间,几乎所有都被删除。在说晚安的时间,各大官微开始夜观星象,预报天气:今年是28年来最冷的冬天。媒体转发名人名言的微博也被删除:“历史将记取的社会转变的最大悲剧不是坏人的喧嚣,而是好人的沉默。”马丁路德金这句话,我老早就读过,但感受一直不深。从这件事以后,我认识到任何一句流传下来的名言,一定要结合原作者当时的实际去解读。对于一句话如此,对一首诗和一本小说,更应该这样去看。脱离实际的语言是枯燥无力的。在一个言论受到箝制的时代,人是倾向于写诗的。普鲁斯特说:缺失是想象力的源泉。这也是为什么伟大的作品产生于乱世,而最民主和自由的理想萌生于最禁锢的制度当中。

Bookmark the permalink.

About Xiaomin

“Real generosity towards the future lies in giving all to the present.” ― Albert Camus

Leave a Reply

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.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*

This site uses Akismet to reduce spam. Learn how your comment data is processed.